张万银
近日读萧乾的回忆录《搬家史》,不由得想起我的搬家经历来。它虽然只是我个人生活轨迹的变化,但也留下时代的印记,形成对岁月变迁的微观记录。
1981年我从师范院校毕业,回到母校——小兴安岭南麓一座工厂的子弟中学任教,当时只有21岁。那时候国家提倡晚婚晚育,实行福利分房制度。因住房紧缺,分房得慢慢排队,所以结婚成家的事不在我的青春日程表上。和父母住在一起,衣食无忧,我一心在教育的平畴绿野上耕耘。
一晃7年过去了,我已超过晚婚的年龄,成家之事逼到眼前,但大红喜字不知贴到哪儿——没有住房。百爪挠心之际,一位教过我的老师伸出援手:她即将调回上海,临行前把她家住房的钥匙交给我;又帮我做学校领导的工作,说分房应该优先考虑踏实工作的青年教师,他们“安居”才能“乐业”。经过恩师的一番运筹,终于把她的楼房转给我做婚房,使我单身的独木舟靠了岸。
这是我第一次搬家,从父母的屋檐下飞出来,从此顶门立户,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,也从此踏上搬家的征程——生命不息,搬家不止。
20世纪80年代后期,小兴安岭林区陷入资源危机,几乎无林可采。我所在的工厂是木材加工企业,没有木头,工厂无米下锅,濒临破产的边缘,人们开始自寻出路。1992年,我随人才流动大潮南迁,全家迁往山东省的海滨城市日照。接收单位分给我两室一厅的楼房,催我赶快搬家。
从北国边疆到山东半岛,迢迢两千公里,这家怎么搬?我茫然不知所措。这时一个在火车站工作的学生家长为我指点迷津:可到火车站货运处申请一个中型集装箱,一箱便可装走全部家当。于是当我在新单位上班半个月后,集装箱风尘仆仆地驾临我的新家。
听惯了林海的松涛,现在来听黄海的浪潮,这次搬家并非我所愿,完全是时代的变迁使然——羁鸟已无“林”可恋,只好飞出深山。
在这蓝天碧海金沙滩的宜居城市工作10年后,又遇到新问题:女儿上高中了,3年后有可能上大学读书,而大学从1997年开始,全面推行缴费上学制度,并且收费标准逐年提高。这对工薪阶层来说,无疑“压力山大”。家庭责任提醒我,必须未雨绸缪,抓住3年的窗口期出去闯一闯,才能为女儿将来求学铺平道路。我准备去北京工作。在此之前,我利用业余时间,为北京的一家教辅图书公司做书稿多年,他们邀请我去做语文学科主管。
这次是我一个人先去探路,妻子留守陪读,待女儿高中毕业后再去北京与我会合。搬家很简单,只是把行李、衣物、生活用具等打两个包,通过铁路快运,寄到北京朋友处。
加入北漂一族后,首要问题是租房。由于工作变动、房东涨价、交通不便等原因,搬家成了生活的常态,住房的钥匙几乎一年一换。从具有乡野气息的崔各庄,到高大上的总部基地,到交通枢纽六里桥……足迹几乎踏遍北京的东南西北。
由黄海投奔什刹海,先做教辅书,后做高考辅导,我在中年的河流上忙着捕捞。其间我尝尽打工者的酸甜苦辣,对社会、对人生有了更直观、更深刻的感悟。
2021年国家实行“双减”政策,教培行业开始退潮。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的我,已到退休年龄。弹指之间20年过去,来时风吹黑发,归去雪满白头。归向何处?去意彷徨之时,我仿佛听到黄海涛声的呼唤。
巧的是,女儿大学毕业后,结婚成家定居青岛。我也在青岛买了一套房子,作为菟裘归计。从此青岛的万家灯火中,多了一盏属于我们的光。
告别了金碧辉煌的紫禁城,来到风光旖旎的崂山下。这次搬家不仅是住所的迁移,更是生活新篇章的开启。从此我不用再想明天有几节课,不用再听闹钟的起床铃声,不用再吃路边摊的煎饼果子。抖落京城的仆仆风尘,开始我喜欢的退休生活——读书写作,期待着暮色中的起飞。如果把我一生的“搬家”比作电视连续剧,那么演到这儿,大概率是要“剧终”了。
金代元好问有一首小令《人月圆》写到搬家:“移居要就,窗中远岫,舍后长松。”当代人搬家可没有那么理想和浪漫,常常不过是个人命运的沉浮与历史变迁的交织。回顾我的搬家史,我的感悟是,搬家的足迹往往就是追求的足迹、奋斗的足迹、成长的足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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